【方高】云端
高刚下班回家的时候顺手买了点小炒。
店里人不多，他很快买完了东西拎着几个袋子盒子去开车，结果半道被一大仙儿缠上了。那人高刚以前没见过，大约是个流动人口，他一身的黑衫长卦，就差一小黑圆眼镜和一幢幡，立刻就能拉去排话剧。这人扯着高刚的手不放，说他身上阴气重。
高刚把人拉到路边，特耐心的问：“那我是不是近期有血光之灾什么的？”
那人捻着胡子，一幅慈悲济世的样子：“非也，不一定是这么极端的情况。”
高刚于是特配合的问：“那您看我适合带点什么开光的物件儿改改命啊？”
听他这么问，那人大约觉得他是孺子可教，老神在在的从怀里往外扒拉东西：“哎哟这可就讲究了，您看这东西，苦桃胡雕的，避鬼驱邪，可灵了，您挑一个？”
高刚被他塞了满手的桃木挂件儿：“不忙不忙，我还有个事儿想问问您，您这么神机妙算，没给自己算算今儿要被哪片儿的派出所请过去唠唠？”他把满手的鸡零狗碎倒到拎着塑料袋的手里，腾出一只手掏了工作证在人眼前晃了晃。
那半仙儿脸立刻绿了，一边说自己是“胡说八道，警官不要在意”一边脚底抹油溜的飞快。高刚压根儿懒得逮他，把证件揣回兜里上了车。
高刚没急着开车走，他点了根烟，思考着队里小年轻说他黑脸包公这事儿———简直开玩笑，他面相要真那么苦大仇深的，至于穿个便衣就被这坑蒙拐骗的盯上？
他抽完烟把烟屁股丢进车旁边的垃圾桶里，打了火，又把顺手带上车的那堆红绳穿着的小玩意儿扔进了垃圾桶。
怪力乱神的东西，他现在信，但是他还真不怕。
高刚拎着外卖回了家，原想着敲门，最后又缩回了手，在兜里掏了大半天摸了钥匙出来开了门。
家里的电视开着，光线纷杂的正放着公益广告，声音不大，光线也暗，空荡荡的房子里吵闹又冷寂。沙发上方新武睡的正沉，抱着个抱枕，他年轻的脸白生生的，一点都不像在国外蛰伏了那么多年的老辣卧底。
那抱枕还是贝贝带过来的，高刚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进屋带上了门，他的动静不轻，方新武动了动，睁开眼睛看见是他又躺了回去。
“高队你懂不懂什么叫温柔。”
高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俩大老爷们温柔个屁，别寒碜人。”他粗声粗气的，好像特不待见他。
方新武瞅着他乐，昨天晚上高刚回了家看到他愣了几分钟，第一反应就是去关窗子拉窗帘，当时方新武还笑话他：“高队你居然这么迷信？没看出来啊。”
“你没看出来的多着呢。”高刚抽着烟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看了他好几眼表情变了好几变才想起来让他坐下，两个人这么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了将近十分钟，高刚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他：“疼吗？”
“…不疼，”方新武立刻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他摇摇头，回答的特别真诚，“都震麻了怎么知道疼，不过挺冷的，那水可真凉。”
高刚看着他笑心里就不是滋味，他把买回来的菜和面拎进厨房：“过来吃饭。”
“我不饿耶。”方新武揉着眼睛站起来，笑眯眯的跟着他晃进了厨房。
“…那你就看着我吃。”高刚口嫌体直，一边呛他一边手里却把面条分在了两个碗里。
于是两个人分别占据桌子一边，高刚是饿了，吃相近乎狼吞虎咽，方新武似乎是真的不饿，用筷子有一搭没一的挑着面条，也不看桌子上的几碟小菜，眼神净往高刚脸上飘。
他的眼睛干净清亮，又灵动，湄公河上爆裂的火光卷去了他在国外十多年沾上的狠厉的血腥气，只剩天真的少年感。这样的方新武像一棵安静的树，如同他软糯的南方口音，骂人都带着莫名其妙的温柔。高刚受不了他这样赤裸裸的目光，明显是想要呛他，抬了头又没开口。
方新武很惊奇，以他对高刚的了解，此刻他应该一脸受不了的挤兑他“你看个屁啊看，我脸上有花？”或者“你他妈别拿那种眼神瞅我，慎得慌。”
可是高刚一个字都没说，他看了看方新武，手里的筷子搅了搅面条，也没有再接着吃。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气氛尴尬古怪。方新武不再看高刚的脸，转而盯着刷着清漆的木头面儿的桌子，好像他跟高刚之间隔的不是这张桌子，而是跨不过去的岁月光阴。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方新武突兀的开口，“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他人生里最好的十年都在刻骨的仇恨与偏执的信念里蹉跎了，他不后悔，但是有时候会觉得，挺可惜的。
尤其是在认识高刚以后。
“认识我有什么用？”高刚也没了心情吃完剩下的面，把碗一推往椅背上一靠，他点了根烟，眉头拧着，表情不算多么愁苦，他这个人总是如此，仿佛一身铁打的筋骨，所有的情绪收的滴水不漏，令人心疼都不知道该如何心疼他。
方新武又把那浸了水一样湿漉漉的目光放在了他脸上，高刚被他看的心里有些躁，他心说你认识我干什么，你早点认识我能干什么？
他顾得上国家人民，顾不上亲人爱人。他顶天立地，又无可奈何。
高刚突然想起来贝贝两三岁时白白嫩嫩的小脸，前妻曾经日日做好的热菜热饭，啸天还是幼犬时笨拙的摇着尾巴向他讨要零食，还有几个月前，在境外方新武第一次卸了伪装冲他笑的脸。
这都是他生命里鲜血黑暗的间隙中为数不多的温柔明亮的记忆，然而这些也都像镜花水月，像雨里仓促飞过的鸽子，最后时间碾过，什么都没有剩下。
“你不明白。”
这次忧愁的人换成了方新武，他心里矛盾的很，很多想说的话在心里积攒的太久，现在人在眼前，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后来高刚起来去温了一瓶酒，摆了两个小酒盅，不是抓毒贩的时候他向来不乐意想那些想过也没有什么用的弯弯绕，今朝有酒今朝醉，算了，都算了。
窗外起了风，方新武偏头看着不知道多久没擦有些埋汰的玻璃，高刚一口口酒喝下去，脸上没什么变化，耳朵上透出点红。方新武跟高刚天南海北的闲聊，说遇到过什么奇葩的犯人，说第一次摸枪心里有什么感觉，方新武甚至说到在警校的时候有舍友悄悄拿弹壳做坠子，送给喜欢的姑娘。
“我上铺的同学还想在弹壳上刻他们俩的名字的字母，可惜手太笨啦，刻坏了好几个弹壳。”方新武笑起来弯着眼睛，高刚看了他一眼，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二十岁的方新武，风华正茂，热血满腔。他明明没见过那时候的方新武，但他却觉得二十岁的方新武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尚未经历世事无常，心里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期望。
“那你手不笨？”
“当然，我会在弹壳上刻心耶。”
“哟，送出去啦？”
“没有…还没来得及。”
本来是想送的，起先那枚弹壳他刻好了却阴差阳错的弄丢了，后来那个玫瑰花一样的姑娘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开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自那以后，他就没了那种天真浪漫的心思。
后来，再后来。
再后来就没有了后来。
高刚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的那个同学，跟他女朋友后来结婚了？”
“…没有，那时候他们刚订婚没多久，就牺牲了。他女朋友…穿着婚纱，从新房跳下去了。”
高刚倒酒的手顿了顿，他不算太震惊，能让方新武背井离乡去境外卧底十多年的决心，必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干他们这行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牵扯进的是爱人亲人兄弟，爱别离苦，哪一样都难熬。
方新武短短的笑了一下：“有时候我也觉得不值得，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人牺牲了家庭甚至生命，可这个黑洞却怎么都堵不上，总有人要往里跳。”
“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只要我们守在这里，总能拦下那么些能想明白的，能救回来那些被硬推进去的。”
“是，”高刚抬头看着他，“所以我们还在这儿守着。”
现在是他们，以后还会有别人。他们没有钢筋铁骨，只有热血难凉。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酒喝完已经是深夜，外面风刮的厉害，方新武突然站起来，高刚有些意外。
“要走了？”
“嗯，我也不能留在这里。”
高刚也站起来：“你说你挑的这个时间，这么晚，起风了。”
“我又不怕冷，”方新武笑了，又说，“你不要等我。”
“成，我不等你。”
高刚应的很痛快，他的声音低沉里带点沙哑，好听的紧。
方新武于是笑了，抿着嘴，有点不舍的摆了摆手：“我走啦。”
高刚把烟摁灭在手边的瓶盖上，眼见那年轻人转了身，终于没忍住：“新武。”
方新武住了脚却没回头，他钉在那里纹丝不动，好像刚进警校的时候军训站军姿。
“…其实我也挺希望早几年认识你的。”高刚耙了把头发，“成了，走吧。”
走吧。
次日高刚去上班，椅子还没坐热就被叫进了局长办公室。大队常年弥漫着阴凉气息的长长的走廊里，高刚踩着地板，有种头重脚轻的错觉。
“…那边刚传过来的消息，方新武…伤口感染太严重，已经找了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疗设施，往国内转移没来得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可他还是…没挺过去。”
“嗯。”高刚脸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只下意识的想去摸烟盒。一个周前搜救队刚找到人，他还没来的及高兴，又被告知虽然人找到了，但是情况不太乐观。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现在所有顽强依存的侥幸都破灭了，好像有人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说，行了，这回什么可能都没有了。
“…这个是那边的同事帮忙带回来的，说是他留给你的。”
局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自封袋，不像是遗物，倒像是证物。高刚盯了那袋子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
袋子里是一枚黄澄澄的弹壳，上面有几道划痕，极浅。
他想着方新武离开之前那一句“你不要等我。”
他万水千山的回来看他一眼，最后却跟他说，你别等我了。
周末高刚接到贝贝的电话，闺女想他了。念故事书，陪孩子写作业，出去吃饭，买点零食，高刚心里把时间计划的满满当当，接了贝贝回家。
高刚将近一个月没在家里开火做饭了，厨房的冰箱里只有给贝贝的酸奶和冰淇凌。桌子上的菜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两只碗里还盛着面条，其中一碗动都没动，另一碗剩了一半。旁边放了两个酒杯，靠窗子的那个杯子里还有酒，已经凉透了。
小姑娘进了家门就喊：“爸爸你厨房的窗户忘记关啦。”说着就跑进去想帮她那忙起来房子塌了都顾不上修的老爹关窗户。
高刚家不远处有工地正在施工，不关厨房的窗子就吵的要命。贝贝在窗子下面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的身高够不到窗子，高刚放好了闺女的书包进来一把把贝贝抱了起来，让她去关窗户。
他穿了件短袖的棉衬衫，靠胸口的地方有个兜，小姑娘被他一只手抱在胸前，关了窗子以后就不舒服的想挪地方。
“爸爸你兜里放了什么东西？咯到我啦。”
高刚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杯，换了只手抱着贝贝去了客厅。
“那是爸爸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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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回魂，或者说是高队的幻觉什么的。
高队看见的是二十岁出头的方新武。
以前一直在脑小方回国跟高队怎么过，这两天突然开始脑补万一他没了呢。
用手机打的字儿不知道怎么编辑格式，凑合看吧凑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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